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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四重临在——奥古斯丁《忏悔录》阐释(五)

作者 : 章雪富
2022-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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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你是谁?”

人们经常问的是“我是谁”,哲学的永恒主题似乎纯粹是“我是谁”。通常所谓的康德哲学的三个问题分别是:“我能够认识什么”、“我应当做什么”、“我能够盼望什么”,可见全都是关于“我”的问题。然而康德用“我的行动”代替“我是什么”,他所谓的“认识”、“做”和“盼望”都是行动。用“行动”代替“是”,也是现代人和现代思想无可救药的疾病之源,因为“我的是”是不能够用“我的行动”替换的。

“人的是”是不自足的,人的行动也只是要造成“人的是”,“是”才是意义的根本。“人的是”不自足,“人的行动”就更不自足,以更不自足的“行动”替代人的“是”,自我就不断滑入更深的黑暗,希望也就真的成了没有应许的向往而已。

现代人不过向着更深的绝望滑落而已,现代思想也是如此。然而现代思想和现代思想一样,善于以伪善装饰他们的绝望,因此在他们的绝望上面,还能长出美的盛装“虚无之花”。

然而,神学不仅问“我是谁”,还要问“你是谁”?

由于“我的是”不自足,“我的是”就必须得联结于“你的是”,“我是谁”必须得联络于“你是谁”,这样才能够得着生命的供给。就如一根花枝,总要联结于根茎才能够成为一朵盛开的花,才有一朵花的行动。然而一朵花也不能够“自足”成“是”,更不可能用“行动”满足它自身。“我的行动”也好,“我的是”也好,都依赖于“你的是”。神学的独特即在于此,生命的意义也在于“你”。没有“你的是”,何来“我的是”?

 一

上帝的临在就是“你的是”临在于“我的是”。《忏悔录》阐释奥古斯丁对于上帝的记忆,以记忆呈现上帝的临在。奥古斯丁从“自我”的记忆追溯一个“你”的临在。这是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但在现代世界已经变得面目俱非。现代人的世界是“目中无人”,“目中无你”,他们也越来越失去“自我”。他们看似越拥有自我,却越离开自我,因为他们离开了上帝。一个越离开上帝的人,就越离开自我。这是奥古斯丁深刻的形而上学经验,却折射出人反对上帝的依据。

奥古斯丁这样说道,“你在我面前,我则远离我自己,我不曾找到我自己,当然更找不到你了。”[1] “你在我面前”,在奥古斯丁生命前三十年的岁月中,上帝就作为“你”在他的“我”前面,然而他无视于上帝。因此,他只能够在世界这个“它”里面找“我自己”,于是他就只能够找到“它”,它没有找到“我”。

写作《忏悔录》的奥古斯丁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没有你也就没有我”。上帝的第一重临在,就是不管人有没有接受上帝,不管他有没有意识到上帝,上帝都在他面前。如果没有这重临在,人甚至不可能在意识里面出现“我”,甚至也不可能在行为里面有“我”,没有上帝的第一重临在,人就甚至成了“它”,是世俗洪流里面的被奴役者,就如一块石头。我们今天不都是世界的“被奴役者”吗?可笑的是我们还以为在支配这个世界,还在疯狂地寻求支配世界的机会。

觉醒后的奥古斯丁向上帝告白说:“我的天主,假如你不在我身,我便不存在,绝对不存在。而且’一切来自你,一切通过你,一切在你之中’,是否更可以说,我除非在你之中,否则便不能存在?主,确然如此,确然如此。”[2]然而,觉醒之前的奥古斯丁断不会如此认为,就如今天的我们也并非总如此认为,更不用说这世界和它所属的,它们更加不会如此认为。我们成了世界的属性,世界却正是我们灵魂的旷野。

因为有上帝的第一重临在,才有我们此身的存在,才有我们作为生命体的特征。奥古斯丁并不否认人作为生命机体的重要性,他强调人作为基本生命体自然性上的实在性。这也是他与希腊哲学的区别,希腊人是强调灵魂的重要性和优先性的,奥古斯丁的思想却有了许多现代人的元素。

然而现代思想抛弃了奥古斯丁思想的一些至关重要的内涵,不再认为人的生命体的“是/在”无法离开上帝的维持,现代人一点都不明白他们一刻都不能够离开上帝的“是/在”,这不仅是从创造说,也是从上帝的护理说,正如觉醒之前的奥古斯丁。上帝的护理正是“我的是”之于“你的是”的联结。上帝从没有与“人的是”分离,然而“人自以为的是”即“我”却不断地撕裂那源于上帝的“是”。所谓的“我”,就是“人自以为的是”,就是要与“你”分离的“自以为是”。上帝的创造本无张力,然而人类不断地自证这种张力,且拥抱这种张力,以致于虚无吞没了“我”。

“我的天主,你究竟是什么?”[3]

这岂非也是我们此世生活每天都应该求问的,这岂非是生活在此世的人最有价值的问题?因为如果没有这个问题,一切都毫无意义;因为如果没有对此的回应,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可能隐藏着人类的罪恶。然而人类罪恶的风暴岂非每天都在席卷着我们的灵魂,世界的每一刻岂非都是对灵魂的掳掠,一个假弥赛亚的世界岂非都以光明之子表示自己的在场?

“我的主,天主,请因你的仁慈告诉我,你和我有什么关系,请告诉我的灵魂说:’我是你的救援。’请你说,让我听到。我的心倾听着,请你启我心灵的双耳,请你对我的灵魂说:‘我是你的救援。’我要跟着这声音奔驰,我要抓住你。请你不要对我掩住你的面容。”[4]奥古斯丁深情的祈祷,上帝的圣容展现着人祈祷的哀愁,显明着他是我们唯一需要的救援。

上帝的圣容在祈祷中的展开,正是“我是谁”的展开。

《忏悔录》是多么像一幅情书!它是一个孩子写给父亲的情书,是孩子用尽全部心力向他的父亲诉说他的自我不能够片刻离开父亲之是的稚子呼求。“你对我算什么?求你怜悯我使我能够说出。我对你算什么,而你竟命我爱你?”[5]这是言尽于爱的咏叹,是没有休止的咏叹,这咏叹里面所满载着的“你的是”,总化为我“我的盼望叹息和梦魂萦绕”。


然而人常以上帝的第一重临在为不在,这就是罪在人与上帝面前形成的第一重阻隔。上帝的临在似乎从没有出场,出场的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每天都是以在场的方式使我们面对它,世界都只以它自身的在场向我们招呼,我们也就是以它为唯一真实的存在。在场替代了存在,世界替代上帝成为唯一的真在。这世界就是如此,在场是对存在的褫夺,罪就是要清除人们对上帝的记忆。世界透过它的在场展示着它是世人之主,在场者宣告它是真存在。奥古斯丁叹息道,“人生的其他一切,越不值得我们痛哭的,人们越为此而痛哭,而越应该使我们痛哭的,却没有人痛哭。”[6]

我们痛哭什么?我们痛哭的是世界的不在场,痛哭是快乐的不在场,痛哭的是今天没有吃上一顿好吃的,痛哭的是失去了一轮日落。然而我们从来不痛哭真生命的郧落,我们不痛哭“你的不在”,我们只需要在场,只需要“我在场”,只需要“在场”。

世界本被造为美好,却因为“我”的无视上帝,就成了我们灵魂的禽兽。

奥古斯丁继续问道,天主“你是谁”。“我放弃了你,但你却绝不放弃我”;“我甚希望与你割袍断义”,但是“你的义始终环绕着我”,“你的义仍然不离弃于我”,“你和我在一起,我却不和你相偕。这些事物如不在你里面便不能存在,但它们抓住我使我远离你。你呼我唤我,你的声音振醒我的聋聩,你发光驱除我的幽暗,你散发着芬芳,我闻到了,我向你呼吸,我尝到你的滋味,我感到饥渴,你抚摩我,我怀着炽热的神火想望你的和平。”[7]

上帝是觅人的上帝,上帝要惊醒他所拣选的百姓,上帝要让他的临在出现在百姓的心中,让他们知道他们的自我不能够离开他的临在。上帝让人“知”他,上帝让人知他的不在并非是真的不在,显出世界的在场才是虚无的漫延。上帝在人的“知”里面显出他的第二重临在,就是唤醒人们早已遗忘的幸福记忆。

“自我认识你时起,你便惠然降驻于我记忆之中。”[8]

“我将超越记忆而达到你天主,达到使我不同于走兽,使比飞禽更聪明的天主那里。”[9]

上帝是如何让在罪中的奥古斯丁、一个已经遗忘了他的奥古斯丁重新寻求他的呢?“‘我自少即仰望你’,但为我,你究竟在哪里?你退藏到哪里去了?不是你造了我,使我异于走兽,灵于飞禽吗?我暗中摸索于倾斜的坡路上,我在身外找寻你,我找不到’我心的天主’,我沉入了海底。”[10]上帝让一个从外部寻找的奥古斯丁回到他的内心。摩尼教徒的奥古斯丁寻找的上帝是有形有体的存在,这不就是世界吗?当人用欲望寻找并把上帝塑造为满足他们欲望的神时,那其实不就是用世界的在场代替上帝的存在吗?然而上帝惊醒奥古斯丁的内心,当用“心”去寻找上帝,并在“心中”找到上帝。

心是知的发生,寻找是让对上帝的知发生。寻找上帝是在心里的知道,是用心的知道,是超出尘世的欲望的知道。上帝降临在他的心,就降临成为他的所知。“我心中是否有地方足以使我的天主降临,使创造天地主宰降至我身?”[11]只有人的心才知“你是我的神”,只有上帝在人心的时候,“我”才不能够分离于“你”。这世界上的事情,都在于促成分离,使身体分离,也使心分离。唯有在心中,才有“你”和“我”的不分离。

上帝唤醒奥古斯丁的“方寸之心”,让他的心能够透过知而有所觉醒。

奥古斯丁从他的方寸之心寻求上帝,“这方寸之心才是真正的自我”。[12]然而这方寸之心仍然填塞着世界的印象,这印象里面都是世界的万有,是苍天日月星辰和人类。人类能够根据万有的知道就判断上帝吗?上帝在万有里面,上帝充塞于宇宙,然而宇宙并不是上帝。“我要超越我本性的力量,拾级而上,趋向创造我的天主。”[13]对真理的热爱引导着奥古斯丁对上帝的寻找,探求真理的知识成为心灵趋向上帝的一个暂时的路径,真理的引导成为真理的显明。隐藏在真理深处的是爱,真理之知由爱引导。爱是天主的力量,爱是真理的明灯,爱是灵魂攀援的助力。

奥古斯丁在真理之爱的引导下,不断趋近于对上帝的知道,然而出现在他心头的是“知道”,还不是上帝的爱。他逐渐地驱除心头有关上帝的怀疑,摩尼教关于上帝的种种知识不再是他心头的执念,他聆听米兰主教安布罗斯的教导,“他的坚强有力的言论把你的‘麦子的精华’、你的‘欢愉之油’和你的‘和醇的酒’散发给你的子民。我不自知地受你引导走向他,使我自觉地受他引导归向你。”[14]

上帝临在于求知的心,信仰并不排斥知道。然而信仰是基于爱的知道,上帝是扎根在心灵之爱里面的“你”。心灵里面涌现着爱的赞同时,知道就成为对于上帝的渴望,就是呼喊着“我要走近你”的从心而来的知道,这知道缩短罪所扩张的距离,直到除去自我之爱里面任何出于骄傲的矜持,而在上帝的救恩里面得到美善的成全。“救恩还远离着象我这样的罪人,但我渐渐地、不知不觉地在近上去。”[15]

在奥古斯丁的生命历程之中,“知道”成为上帝临在的第二重方式,扮演着生命旅程的生命助力。智性不是敌视信仰的因素,只有在“我”自以为智慧出自自身时才成为生命进展的障碍,真知是在“我”里面“运行”的“你”,因为这样的智性不是出自于“我”的力量,它是“你”的力量。出自于上帝引导的智性,同样是趋向自由的活泼力量,上帝临在于知道的引导,越级引导奥古斯丁超越世界,“我诧异我自己已经爱上了你,不再钟情于那些冒充你的幻象了。”[16]

幻觉和印象不再作为上帝的形象,心灵本身才是上帝的镜像。然而心灵的智性力量不足以能够抵达上帝面前,却能够使人更近于上帝。“你指示我反求诸己,我在你引导下进入我的心灵,我所以能如此,是由于‘你已成为我的助力’。我进入心灵之后,我用我灵魂的眼睛,虽则还是很模糊的——瞻望在我灵魂的眼睛之上的在我思想之上的永定之光。”[17]

上帝以让心灵知道的方式临在,启发着奥古斯丁灵魂的眼睛。

在灵魂的眼睛里面,“你”已经离“我”不远。

在神学里面,“我是谁”与“你是谁”是两个不可分离的问题。

在上帝的第一重临在即创造和护理而言,人因其自身的罪其“我”遗忘了上帝的“你”,因此“我”与“你”变得无关,甚至“我”不知有“你”。奥古斯丁描写初生婴儿只知道有“我”,不知道有“你”。随着追寻知识的真理,上帝的第二重临在即以“知”的方式显现,其可以以智慧的名字,也可以以真理的名字,还可以以美德的名字,在“知”智慧、真理和美德里面,有上帝的第二重临在。然而如果“知道”却不“赞同”,就依然是“你是你”、“我是我”,“你的你”与“我的我”仍然无关。“我”虽然知道有“你”,但是“你依然不在我里面”。

上帝临在的第三重方式则使“你是谁”与“我是谁”成为相连的问题,“你与我”不再是活动在两个主体里面的活动,“我是谁”需要在“你”里面才明白,只有“你”生活在“我”里面,“我才是我”。上帝的第三重临在是意志性的临在,是临在于人的意志之中,是上帝的“你”进入“我”的意志。若非上帝进入我的意志,他的临在就依然与“我”无关。然而上帝的第三重临在在进入人的意志的最初时刻,会让人痛苦。

上帝临在于人的意志,是人悲欣交集的时刻。

在经历第二重临在后,奥古斯丁已经不是单纯地知道有上帝,他还在意志里面感受到上帝。奥古斯丁说,“我开始萌芽新的意志,即无条件为你服务,享受你天主,享受唯一可靠的乐趣的意志。”[18]他称为新的意志,因为这个意志只有一个对象,只有一个服务对象,因为只有一个幸福源泉,只有在这里自我才合一,劳作、生活和幸福才合一。因此它是享受,凡享受的,就不再在该事物之外还有另外的事物,而是只在该事物里面并且只以该事物为念。享受是唯独投入于这事物之中,而不同于知道,它看似投入却并非在意志上服从。

然而在上帝临在于意志的初始,就会使人的意志产生巨大的张力。奥古斯丁虽然已经有了新的意志,然而“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压伏根深蒂固的积习。”[19]他仍然在叹息之中,还只是望洋兴叹,因为中间还隔着真正进入信仰的大洋。因为有了一个新的意志,并不意味着他已经摆脱了原来占据着他的旧意志,“我并不为别人的意志所束缚,而我自己的意志却如铁链一般的束缚着我。”束缚“我”的就是“我的意志”,就是那个仍然不愿意把“我”放在“你”里面的意志,就是那个虽然知道“你的圣善”但仍然不愿意放弃世俗之善的意志。

这个意志也不是来自于上帝创造之初赋予人的自然意志,它来自于“敌人”,罪甚至使人成为了他自己的敌人,使“我”与“我”为敌,因为那个“我”不是在“你的意志里面”,而仍然在与自己为敌的意志里面。“敌人掌握着我的意志,把它打成一条铁链紧紧地将我缚住,因为意志败坏,遂生情欲,顺从情欲,渐成习惯,习惯不除,便成为自然了。”[20]

在人而言,凡成为自然的,就为觉得是好;如果成为习惯,就仿佛真的是每天向“我”招呼,成为不能够离开自己的趋势。虽然上帝“你”已经进入“我”的意志,“我”也已经感受到“你”降临的欢欣的甘甜,因为里面有自天而降的甘霖,然而“我”却处在“一新一旧的双重意志,一属于肉体,一属于精神,相互交绥,这种内讧撕裂了我的的灵魂。”[21]

奥古斯丁所说临在于人的意志的第三重降临并非是均衡性的临在。第三重临在打破第二重临在试图保持的均衡性,因为均衡性让旧的“我”仍然处在舒适区域,仿佛他仍然可以保留他原先的生活。然而在上帝的第三重临在里面,上帝要打破这种亦此亦彼的生活,他震动灵魂使灵魂不安,他要使灵魂在非此即彼的选择里面,只不过这个“我的此”还不愿意单单投身于上帝的“彼”。奥古斯丁说,“我处于双重战争之中,但我更倾向于我所赞成的一方,过于人所排斥的一方。”[22]

奥古斯丁的意志仍然不愿意排斥世界的力量,他仍然不愿意牺牲。信仰里面必须有牺牲。走向上帝的人,是把自己献祭在上帝面前,是把世界的欲望献祭于烈火之上,而让烈火点出灵魂向着上帝圣容的芳香。现在奥古斯丁已经不再在这样的均衡里面,他意识到那里面的“我”已经露出虚无的黑暗,但是他仍然舍不得放弃虚无,仍然用它来装饰生命的甜蜜。奥古斯丁咏叹说:

“世俗的包袱,犹如在梦中一般,柔和地压在我身上;我想望的意念,犹如熟睡的人想醒寐时所作的挣扎,由于睡意正浓而重复入睡。谁也不愿意沉沉昏睡,凡头脑健全的人都愿意醒着。但四体可是还有些依依不舍。” [23]

这是艰辛的时刻。艰辛就在于在这临在性里面,没有一个意志真正地成为他自己的意志。不过,上帝的意志虽然还没有成为他的真正意志,但是他已经品尝到了,然而他的品尝里面仍然带着旧的意志的苦涩,且他又极愿意在那样的苦涩里面,因为那苦涩里面有罪的甘甜,罪的甘甜总是展现着迷人的魅力。“我的内心喜爱你的法律是无际于事的,因为‘我肢体中另有一种法律,和我心中的法律交战,把我掳去,叫我顺从在肢体中犯罪的法律。’犯罪的法律即是习惯的威力,我的心灵虽然不愿,但被它挟持,被它掌握;可惜我自愿入其彀中,所以我是负有责任的。我真可怜!”[24]

不在“你”里面的“我”是可怜的,在“你”里面仍然想保留“我”的主权的灵魂也是可怜的。然而“我”已经在上帝的意志里面发生,生命已经有新鲜的气息。

第四重临在是救恩意义下的恩典性临在,是一种特殊恩典意义下的临在,是基督把他自身献为祭的恩典,而人类除此之外不可能得以蒙福的恩典。世上没有比这更大的恩典,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恩典,这恩典是终末性的福份。上帝与人类一般性同在的临在、在知道里面的临在和在意愿里面的临在,都是上帝的恩典,然而最特殊的恩典只可能是在基督里面经历生命更新的临在性。

第四重临在是在基督里面称义的临在。

唯有耶稣基督为中保,唯有他可以使上帝的“你”成为“我”里面的“你”,因为这世界里面所有的“我”都拒绝了“你”,这世界里面只有一个“我”完全地接受了上帝的“你”,这就是基督的“我”。基督是有“我”的,然而基督的“我”从不离开圣父的“你”。“你的’道’如果仅用言语来命令,我还能等闲视之,但他以身作则。”[25]

基督的言是基督的行,基督的“你”就是他身上的“我”,基督的献祭就是把他的“我”安放在圣父的“你”里面。上帝所要坚立奥古斯丁的也正是这样的“我”,是要把这个“我”坚立在上帝的“你”里面如同基督,这样他就是与中保者基督真正联结的“我”,就真的是新的“我”了。“我是一个稚子,但我有一个永生的父亲,使我有恃无恐;他生养我,顾复我。”[26]这样,恩典就不再离去,临在就是永在,此生已经是永生。这恩典除去了人的原罪,这恩典使他永远愿意绕膝在上帝面前。

在这种恩典的临在里面,人不再寻求别人对他自己的判断,人只寻求来自于上帝的判断,因为世人的心不可测度,因为我们自己的心不可测度,唯有上帝的“你”才能够判断“我”,在这样的恩典里面,就只为恩典而活,就是只为上帝的判断而活。“因为主,判断我的是你。虽则‘知人之事者莫若人心’,但人心仍有不知道的事,唯有你天主才知道人的一切,因为人是你造的。”[27]

在恩典里面,因着只有主才是“我”的判断,主就成了那在“我”里面的“你”,他推动“我”、维系“我”、指引“我”,也为着“我”。“我的全部希望在于你至慈极爱之中。把你所命的赐与我,依你所愿的命令我。”[28] “在特殊恩典里面”经历上帝临在性的奥古斯丁,其新“我”之新就是生活在上帝的意愿之下。

这样的意愿就是合于“一”的命令。基督就是上帝在特殊恩典里面的临在性,基督就是这合一的恩典。“‘你的慈爱比生命更好’。我的生命不过是挥霍。’你的右手收纳我’,置我于恩主、人子、介乎至一的你和芸芸众生之间的中间者——各个方面和各种方式的中间者——耶稣基督之中,使‘他把握我,我也把握他’,使我摆脱旧时一切,束身皈向至一的你,使我忘却过去种种,不为将来而将逝的一切所束缚,只着眼于目前种种,不驰鹜于外物,而‘专心致志,追随上天召我的恩命’,那时我将‘听到称颂之声,瞻仰你无未来无过去的快乐。’”[29]基督是人类里面唯一与上帝合一的“我”,奥古斯丁和得蒙救恩的人是在他们各自的“我”里面追求与上帝的“你”合一的“我”。

基督信仰的神学就是“你”和“我”关系的神学。

基督已经向奥古斯丁和世人展示:在他里面,也唯有在他里面,才能实现“你”和“我”的合一。

这是在至深奥秘里面的“你”和“我”的合一,这是无量慈悲的仁爱。“现在,’我的岁月消耗在呻吟之中’。主,我的安慰,我的慈父,你是永恒的,而我却消磨在莫名其究竟的时间之中,我的思想,我心灵的藏府为烦嚣的动荡所撕裂,直至一天为你的爱火所洗练,我整个将投入你怀抱之中。”[30]

一个在上帝恩典里面的“我”全然地投入“你”的怀抱,这全然的投入就是爱的奥秘,这奥秘就是“我”不再寻求在“你”之外的“我”,这奥秘就是“你”的临在成为“我”的唯一实在,这奥秘就是洗涤了时间所以为真实的痕迹的生命,以永恒的记号为全然的澄明,这奥秘就是“你”把自己馈赠于“我”的献祭。

“骄傲的人们不必再来诬蔑我了,我想到救赎我的代价,我饮食他的血肉,我分食他的血肉,贫穷的我愿意因此饱饫,也希望别人分享而同获饱饫:‘凡追求天主的人,都将赞美天主!’”[31]


脚注

作者:章雪富,博士,研究方向为希腊哲学和早期基督教思想, 著有《基督教的柏拉图主义》等,主编“两希文明哲学经 典译丛”等系列。

[1] 奥古斯丁,《忏悔录》(周士良译),第5卷第2节,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

[2]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1卷第2节。

[3]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1卷第4节。

[4]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1卷第5节。

[5]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1卷第5节。

[6]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10卷第1节。

[7]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10卷第27节。

[8]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10卷第25节。

[9]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10卷第17节。

[10]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6卷第1节。

[11]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1卷第2节。

[12]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10卷第3节。

[13]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10卷第8节。

[14]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5卷第13节。

[15]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5卷第13章。

[16]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7卷第17章。

[17]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7卷第10节。

[18]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8卷第5节。

[19]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8卷第5节。

[20]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8卷第5节。

[21]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8卷第5节。

[22]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8卷第5节。

[23]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8卷第5节。

[24]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8卷第5节。

[25]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10卷第4节。

[26]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10卷第4节。

[27]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10卷第5节。

[28]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10卷第29节。

[29]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10卷第29节。

[30]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10卷第29节。

[31]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10卷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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