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作家把百元纸币夹在图书馆中最新上架的一本作品里,这是他笔耕多年的心血之作。两年后,作家再次从图书馆的老地方找到这本书,书里的百元纸币依然如故。在茫茫疏忽中,此书湮没无闻。
随着网络世界的不断发展,垂手可读的信息越来越多。人们似乎更不习惯端坐在一个安静的空间,耐心去读一本书。甚至每周创作的内容比一般的报纸专栏作家还要多的传道人也对读书失去了耐心。
笔者发现,有些传道人轻视阅读,甚至有的更极端,除了圣经之外,不做其他阅读。持该观点的人妖魔化阅读,他们认为,阅读圣经之外的书籍不属灵。动辄“我只读圣经”,以此显出自己灵命成熟。
小哥尼流·普兰丁格(Cornelius Plantinga Jr.)的《为讲道而阅读》一书,恰是一部挑战上述观点的著作。鼓励人们阅读这样的话题可谓老生常谈。然而,作者对阅读的鼓励却是别具一格,他将阅读的受众放在了传道人身上。在这本书中,普兰丁格想向传道人介绍普及阅读计划的好处。好书能带来愉悦,传道人应该毫无愧疚地享受它。
不用赘言,我们先来看一看作者提到的阅读的重要性。他在前言中说:“传道人通常从神学家那里学习神学,好的神学家对上帝和世界进行严格审慎地思考,探索创造、堕落、救赎和更新的所有奥秘。奥古斯丁、阿奎那、加尔文、施莱尔马赫、巴特和其他许多人为传道人提供了讲道事工难以取尽的营养。谁能在心灵的真正家园的题材上超越奥古斯丁,在美德的谈论上超越阿奎那?谁能想到,严肃的约翰·加尔文能写出如此优美的祈祷文,或者自由主义神学之父施莱尔马赫能在儿子的葬礼上简单有力地宣讲福音?”[1]
普兰丁格是美国当代神学家、牧师,曾任教于普林斯顿神学院(1976-1978)、富勒神学院(1985-1987)和维真神学院(1997),曾担任加尔文神学院院长(2002-2011)。目前是加尔文基督教崇拜学院的高级研究员,也是加尔文神学院的名誉院长。值得一提的是,他也是著名哲学家阿尔文·普兰丁格(Alvin Carl Plantinga)的弟弟。
普兰丁格本人就是一位热心的、富有创造力的读者,他为传道人提供了非常宝贵的资源,也为我们所有人提供了阅读的动力。作为牧者,普兰丁格曾在神学院中不遗余力地推广阅读事工,而激发作者发起阅读研讨会的灵感来自一次同事间的谈话。
2002年的一天,普兰丁格和加尔文神学院的两位同事苏珊·费尔奇(Susan Felch )、约翰·维特利特(John Witvliet)进行了一次谈话。他们提出了一个想法,最终改变了普兰丁格的生活。他们建议普兰丁格2003年在神学院的夏季研讨会项目中举办一个研讨会,主题是“为讲道而阅读”(Reading for Preaching),这个想法立刻抓住了普兰丁格。“几十年来,我一直相信,除了圣经知识和神学院课程外,传道人极有可能从一般阅读计划中受益,包括故事、传记、诗歌和许多其他内容。一个传道人可以经常在这些资料中找到讲道所需用的例证,任何熟悉提姆·凯勒、弗莱明·拉特利奇(Fleming Rutledge)或约翰·布坎南(John Buchanan)讲道的人都知道他们的例证材料有多棒。读一些更有深度的故事和文章,而其中的某个事件、见解或言论会从书页中冒出来,’恳求’着进入我的布道。”[2]
2003年的夏天,具有开创意义的“为讲道而阅读”的夏季研讨会吸引了20位牧师来到加尔文的校园,活动为期四周。与会人员读了约翰·斯坦贝克的经典《愤怒的葡萄》,跟着书中主人翁约德妈(Ma Joad)和她的孩子们来到加州的中央山谷,这是一个让人梦想消逝、心灵沉沦的山谷。他们还进入了安妮·拉莫特的《旅行慈悲》(Traveling Mercies )中的“拉莫特之地”(the Land of Lamott)。在那里,他们体验到信仰许多时候并不是一开始就飞奔跳跃,更多的是一次次地蹒跚而行。有一天,研讨会发起人苏珊还帮助他们解除牧者们对诗歌的警惕,并探索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和简·凯尼(Jane Kenyon)诗歌中的力量和美丽。一个每天吸收一首诗的传道人会调整他的耳朵,加强他的措辞,并在他的池塘里注入新鲜的内容。她告诉牧者们,诗人就像传道人:诗人学习如何用简短的话语表达丰富的信息。[3]
研讨会中的一天,加里·施密特(Gary Schmidt)也来拜访牧者们。他的目的是向牧者们介绍伟大儿童文学的乐趣。加里是另一位加尔文大学的英语教授,也是一位屡获殊荣的青年小说作家。牧者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本儿童读物,当他们更深入地阅读,抓住书中的奇妙之处时,他们自己也开始变得像孩子了。“加里提醒我们,写给孩子们的书绝不是专为他们写的。正如托尔金所看到的,这样的书是为孩子们写的,也是为耶稣所珍视的那种人写的。”[4]
此次研讨会后,普兰丁格每年都和讲道学教授葛劳尔(W. Hulitt Gloer)或者牧师霍泽(Scott Hoezee)一起主持“为讲道而阅读”的研讨会。“到目前为止,我们三个已经和来自北美各地的数百名神学院学生和牧师坐在一起。我们坐下来阅读,然后考虑为什么一个传道人需要阅读。研讨会改变了我的生活。在三十多年的神学教育中,没有什么能给我带来这样的快乐:看着传道人在普通文学中发现惊奇,然后想象如何用这些惊奇来加强他们的讲道。没有什么比许多不认识上帝的人写在他们的书里的惊奇更能教会我上帝的普遍恩典了。”[5]
普兰丁格鼓励传道人要有终身学习的习惯,尤其要有“世俗”书籍的阅读习惯。在他看来,有思想的传道人不仅寻求神学指引,也在世俗书籍中有新的看见。“神学家对传道人的帮助是不可估量的,但讲故事的人、传记作家、诗人和记者也是如此。像神学家一样,他们写罪与恩典,捆绑与救赎,悲伤与快乐,以及对正义的渴望。一个作家不必是基督徒,也可以启发传道人。”[6]
普兰丁格认为,最重要的是,广泛阅读的传道人有机会变得明智,因为很少有人能理解传道人的挑战。“在生活中,还有什么地方是一个人每周都必须站在不同的听众面前,就人类已知的最伟大的话题——上帝、生命、死亡、罪愆、恩典、仁爱、仇恨、盼望、绝望,以及耶稣基督的受难和复活——进行引人入胜的传讲呢?谁能胜任这个挑战呢?没有人,但接受挑战的传道人有机会从上帝所创造的最具思想的作家那里学到关于许多重要话题的智慧。”[7]
阅读如何帮助传道人更好地传道呢?普兰丁格在书中用了“illustration”一词,可以理解为传道人所使用的例证材料。它包括轶事、类比、故事、流行的推文、历史事件、值得记下的语录、统计数据、电视采访中的对话片段、新闻报道,等等。“如果传道人是一个坚持不懈的读者,她会发现例证可能不仅仅是点缀。如果选择得当,放置得当,例证可以成为讲道中的重要内容。”[8]传道人讲的一个恰当的例证,说不定能在一刹那之间叫醒聚会中爱瞌睡的信徒。
普兰丁格也谈到,传道人希望阅读能够帮助他们弥合自己和那些生活可能不熟悉的人之间的环境差距;而作家可能会扩大传道人对他以前一无所知的人和情况的同情。
比如卡立德·侯赛尼的《追风筝的人》,这是一部情节紧凑的小说,探讨了父亲的罪行给孩子带来的后果。“小说的主题是普遍的,但背景是特殊的:大部分故事发生在当代的喀布尔。这样一来,读者不仅能读到精彩的故事,还能接触到阿富汗文化——饮食、男女关系、毛拉、放风筝的比赛、普什图逊尼派和哈萨拉什叶派之间的部落和穆斯林内部斗争,以及塔利班的日常威胁。”[9]
那些花费大量心血写就的佳作会成为传道人的帮手。伟大的作品激发了我们的同情心,对此,笔者深有感受。在《被天堂遗忘的孩子》(Enrique’s Journey)一书中,索尼娅·纳扎里奥(Sonia Nazario)讲述了成千上万的中美洲儿童和青少年每年通过墨西哥向北迁移,希望能到达美国,与亲人团聚。索尼娅特别讲述了恩里克的故事,恩里克是一个来自洪都拉斯首都特古西加尔巴的男孩,他的父亲遗弃家人,他的母亲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困境:她可以和家人呆在一起,看着她的孩子挨饿,或者她可以移民到美国,找份工作,寄钱回家。母亲在恩里克只有五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多年来,她忠实地履行了自己在国外挣钱,再寄钱回家抚养孩子的使命。在这种生活进行了12年之后,恩里克再也无法忍受没有母亲的生活,恩里克决定去找母亲,他收拾了一些简陋的行李,开始了1600英里的长途跋涉之途。在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后,他终于到达了新拉雷多(Nuevo Laredo)。在那里,他母亲雇佣的一个非法移民偷运者把他偷偷带过格兰德河(Rio Grande),进入了这片应许之地。
为了证实对恩里克旅程的描述,作者索尼娅复制了恩里克的故事,她坐在摇摇晃晃的货车上,和移民一样面临着同样的威胁——炎热、寒冷、袭击、抢劫、强奸和意外伤残。索尼娅讲述了将移民女孩视为天然猎物的性侵犯者以及善良的当地牧师和居民。对于美国在南部边境面临的移民挑战,索尼娅没有给出简单的答案,但她出色的新闻报道几乎确保了她的读者永远不会再以同样的方式看待移民。
不难理解,经验蕴积不足,会导致感受的机能下降,而阅读可以帮助我们对处于困境中的人有了更多的同情,更好地理解那些处于我们没有经历过的困境中的人。
普兰丁格相信,如果一个传道人的工作是由大量接触伟大的文学作品所支持的,它将会显著地提高讲道的艺术。在更美的基督面前,传道人无论怎样更美地传讲基督,都显得寒碜。但神赐给了传道人传讲的特权,而文学作品能够帮助传道人学习更美的讲道。
根据普兰丁格的说法,“对文学作品的无知是一种严重的疏忽之罪。”[10]普兰丁格在这里提醒传道人,阅读是为了更好地了解世界和世界上的人。因为文学是帮助我们理解事物的有力资源,所以我们如果不去关注它,就犯了严重的罪。
这种明智地解读他人和处境的能力,是牧养的重要组成部分。当一位牧者进行教牧探访时——无论是日常的家访还是在医院等场所的特殊探访——人们都希望牧者能给交流带来安慰、智慧和洞察力。了解受访者的真实想法,能够从受访者说的话中听到他们没说的话是一项必要的技能,而阅读是培养这种技能的关键资源。一位牧者曾说,在神学院,我被教导如何很好地诠释经文,但却不知道如何诠释人,读书教会了我这一点。
普兰丁格也认同这一点,如该书的副标题所记,传道人可以从故事讲述者和传记作家、诗人和记者的书中获益。传道人不是与虚无格斗,而是要面对一个个鲜活的人。广泛的阅读能帮助传道人有效地了解人性。
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中篇小说《地下室手记》对人类动机和自由意志等问题的心理描写都非常出色。还有托尔斯泰,他是上帝创造的最优秀的讲故事的人,也是了解人心的专家。[11]而斯坦贝克看透了谎言和欺骗。“假设传道人面前有一段经文,是关于人心的败坏,或恶人狡猾的谎言,或作假见证。《愤怒的葡萄》里的主人翁之一凯瑟琳·艾姆斯便是很好的写照。”[12]
综上所述,在普兰丁格的书中,他强调了阅读对预备讲道的重要影响:沉浸在大师的话语中会不可避免地影响到我们自己的讲道艺术;阅读如何为我们的写作提供有用的引用和意象;阅读如何帮助我们缩小自己与他人之间的经验距离。阅读如何丰富我们对罪、救赎和恩典等基督教主题的理解。
书中也提到了一些实用的建议,比如花时间建立自己的资料库,善于把有用的信息积累起来,做一个归档分类。久而久之,就会形成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和支持的宝库,随时准备着等待你需要它的那一天。普兰丁格声称《为讲道而阅读》这本书中所有有用的东西都来他在阅读过程中所形成资源库。[13]
笔者也认识到,信息化时代,网络信息多得让人望而生畏。但也造成了困扰,网络上碎片化的知识并不能深度牧养教会,毕竟讲道不是讲段子。一本好的书,如果读得足够慢,加上一些思考和深思熟虑的笔记(包括可能与讲道有联系的笔记),就会产生财富。尽上本分,百般殷勤地传道,会避免沉闷、扁平,没有想象力的讲道。我们在阅读的过程中,要通过自己擅用的文字处理软件,如Word文档或手机备忘录,将标记的段落放在文档里归类。不断地积累,传道人的蓄水池就会不断被填满,就会更容易获得对讲道和学习有益的例证。
作者也强调,传道人借着广泛的阅读来预备讲道,但仍然要依靠圣灵的带领。“好的讲道设计,好的例证,高质量的讲章,以及所有其他的讲道技巧,都不能保证忠实有效地传讲神的话语。传道人可能会在星期天早上带着一篇诚实的讲道启航,但除非圣灵的风把讲道信息吹回会众的家、会众的生命里,否则什么也不会发生。”[14]
尽管强调阅读的重要性,但普兰丁格也没有把阅读偶像化。“我并不是说只有博览群书的人才能给你讲一篇有力量的主日讲道,我也不是说每个博览群书的人都会成为有力量的传道人。我的主张是特别是对于我们这些没有多少禀赋、眼界窄小和缺少怜悯的人来说,一个普通的阅读计划很可能会以极好的方式加强我们的讲道。”[15]
普兰丁格也指出:“传道人可能会忘乎所以,给会众讲满是故事和轶事的讲道,以至于会众很难找到主线。讲道全是珠子,没有绳子。”[16]这样的讲道牧养不了羊群。若传道人引用例证,只是吹捧自己见识多广、旁征博引,也是一种灾难。
相信读者可以看到,从阅读中获得的智慧成为讲道信息的有益补充,对传道人和会众都是一种祝福。当然,我们提倡阅读的重要性,但也不能走向另一个极端,就是只阅读普通书籍,却忽略了圣经的阅读。作者也强调阅读圣经的重要,我们所读的任何书籍都无法取代圣经的阅读。《为讲道而阅读》主要侧重讲述普通阅读对传道人的重要性。
时至今日的信息大爆炸时代,传道人预备一篇讲章并不难,难得的是自己花时间去预备。如果传道人只是简单地复制一篇别人的讲章,自己没有亲身咀嚼,那传讲出未经消化的信息和AI传讲的信息并无区别。作为传播圣道的管道和器皿,圣灵使用传道人全人的摆上,包括灵里的真诚与火热,这是AI无法替代的。
对于许多忙得走路都要小跑的传道人,预备讲道信息似乎成了奢侈的事。面对忙碌的服侍,甚至受过神学教育的传道人也会依赖他人的讲章,草率拼凑一份未经自己消化的讲道信息来救急。先渡过这周难关再说,但到了下周可能又得渡难关。长此以往,认真预备讲道的能力在退化。
传道人把阅读中有益的积累,经过自身的消化,再补充到自己的讲道中去,将会增加讲道服侍的果效。你以全部的热忱去预备讲道,会众是能够察觉出来的。你是否认为你没有足够的时间阅读?但是,如果阅读能明显地加强你的讲道呢?对大多数教会来说,主日讲道仍然是一周里最大的事工。这难道不该让预备讲道成为头等大事吗?传道人能否花时间读点书,并让阅读为传道所用呢?这是逼近每位想竭力传道的传道人的追问。
脚注
[1] 《Reading for Preaching: The Preacher in Conversation with Storytellers, Biographers, Poets, and Journalists 》(暂无中译本)(Grand Rapids: Eerdmans,2013),第8页。
[2] 同上,第10页。
[3] 同上,第11页。
[4] 同上,第11页。
[5] 同上,第12页。
[6] 同上,第9页。
[7] 同上,第10页。
[8] 同上,第33页。
[9] 同上,第19页。
[10] 同上,第19页。
[11] 同上,第24页。
[12] 同上,第116页。
[13] 同上,第127页。
[14] 同上,第48页。
[15] 同上,第31页。
[16] 同上,第4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