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王 祈
疫情后，教会信徒为何减少？在遭遇外在环境挑战时，信徒如何坚固自己的信心？罪人的习性是懒惰、疏离、易变；世俗化的生活方式及其功利主义，很容易影响基督徒的生命状态。基督徒不能坚定委身教会的问题，不仅是意志和行动力的问题，不仅是信仰情感缺乏激奋的问题，根本上是对真理认知的问题——就是未曾精明深刻地探究、评估、认知到信仰实质及其重大意义。“天国又好像买卖人寻找好珠子，遇见一颗重价的珠子，就去变卖他一切所有的，买了这颗珠子。”（太13：45-46）然而，教会信徒的生命工程，不是律法主义的读经祷告、不是个体主义的“属灵”追求；必要在“圣徒相通”的基础（神学）上，进行全方位的建造。
教会信徒的属灵素养与他们的属灵生命有关，教会传统上称之为属灵生命或灵性生命，但我特别使用了“神学素养”这个词。这次讲座的核心和主题是神学素养和基督徒属灵生命的息息相关，即属灵生命其实是落实在基督徒的神学素养这一内涵之中。
我们先看两处经文。第一处是《歌罗西书》一章23节，“只要你们在所信的道上恒心，根基稳固，坚定不移，不至被引动失去福音的盼望，这福音就是你们所听过的，也是传与普天下万人听的。”第二处是《以弗所书》二章19-22节，“这样，你们不再作外人和客旅，是与圣徒同国，是神家里的人了。并且被建造在使徒和先知的根基上，有基督耶稣自己为房角石，各房靠他联络得合式，渐渐成为主的圣殿。你们也靠他同被建造，成为神藉着圣灵居住的所在。”
这两段经文都出自保罗书信，第一处提到基督徒信心的稳固。主办方邀请我讲座的时候，提到疫情之后海内外教会都面临一个状况，就是很多信徒都习惯于网络听道，不来教会做礼拜了。信徒的流失和软弱还是显而易见的。我们剖析和反思教会的牧养问题，要回到圣经上说的“我们在所信的道上，是否根基稳固”。这也是每一个牧者一直在追问、在探索的根本性问题，即如何使基督徒的信仰有根有基。
这两段经文提到两件重要的事情。一是信心的稳固，《歌罗西书》这里提到的“信心”，贯彻在整个保罗书信所谈论的信心主题之中。在NICNT的圣经注释里，McKnight说保罗在《歌罗西书》一章所讲的信心，不是指基督徒个人所感觉的那种相信，即不是从我这个个体所生发出来的某种信仰，而是建立在对福音信息的认识上。新约圣经所说的福音，是关于上帝的整体启示，是关于三位一体中神的创造、救赎以及将来永恒的盼望，基督耶稣的再来以及公义的审判。这是基于整本圣经或整全教义体系的认知和相信。所以，这种信心不是糊里糊涂、莫名奇妙的，也不是激情式的、个人意志力的一种行动。而是指向上帝的整个启示，就是福音信息的认信（认知），没有这种认知，不可能相信它。所以这一信心的见证和表现要用一生来持守。可见，信心不仅仅涉及情感的依归和意志力的行动。
有些时候我们认为弟兄姐妹不来教会，是因为懒惰和不作为。其实更主要的是我们对神之道认知的多寡问题，这是关于神学，就是对神的话的理解和研究。神学这个词的广义，是对神的话认知的多少，它是我们整个生命根本性的决定力量，以致我们可以真心持守。
我们留意第二段经文的结构。新约圣经的保罗书信在《哥林多前书》、《罗马书》、《加拉太书》里提到福音、神的道时都出现了这个结构，它是指圣徒的团契。保罗提到我们不再作外人和客旅，而是与圣徒同国，是上帝家里的人，这是指我们是一个神圣的生命团体。基督徒特别要明白一个真理，即我们不再是一个疏离的、割裂的、自我中心的个体，而是圣徒们形成的一个共同体。所以基督徒如果不委身教会，不服侍上帝的家，说明生命有很大的问题，因为我们对上帝整全的启示认识不完全。
在旧约圣经里，上帝拣选的不仅仅是亚伯拉罕、以撒、雅各等一个个个体，也不仅仅是一个家族，而是整个选民群体。这个群体到了新约就是教会。所以保罗说，教会生命的建造是在众使徒和先知的根基上。一个是横向，一个是纵向，横向是圣徒的相通，纵向是圣徒的传统。保罗紧接着讲到耶稣基督为房角石，主的圣殿是群体性的建造。保罗用建筑概念作比喻，即神的圣灵居住的所在，这是保罗的格式。在谈到哥林多教会的分裂时，保罗在《罗马书》中提及教会的建造就是圣徒群体的建造。即整个社会性的泉源就是三一上帝，上帝是源头。按照古典的三一论，是指圣父，作为万有宇宙的源头。主、上帝和圣灵，这是三一架构，即上帝本体的内在有一个神圣的爱的团契。
因此基督徒的生命显明，我们需要成为一个爱的团契。可见，建造基督徒的生命，一定要回到整个人性的本质和本源，就是我们与上帝和祂的启示之间要形成一个关系，这个关系表现为对上帝的启示的认知，这就是神学。神学不是指一个人的生命改变，而是与三一上帝联结，与圣徒联结，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属灵生命。但这种联结必须经由非常必要的媒介，这个媒介就是上帝的启示，是众圣徒对上帝的道的认知。整本圣经都演绎着一种启示，即圣徒的相通与团契，这种传递的力量不是莫名的，而是透过上帝的话，以及众圣徒对上帝的话的表达和表述。可见，这两段经文所谈到的健康教会，它是一个神圣的团契，是对上帝的道的整全认识。而对上帝的道的整全认知必须透过神圣团契，这可以追溯到三位一体真神的内在生命的外在启示上。
接下来讨论健康教会的状况，我引用了多位作者的观点，基本上分成两种教会论方向。第一种教会论更注重实践和应用，比如更注重基督徒责任的教会。华理克在《直奔标杆》中提到教会的发展，尤其是针对福音朋友时，他说要体现爱和尊重，体贴慕道友的需要。传福音避免使用艰涩难懂的教义，而使用简单易懂的基本要道来分享福音。当然《直奔标杆》不仅仅是这三条如此肤浅。如果精读整本书，会发现作者与其教会特别关注上帝的道。
另外一本书是《健康的教会：十个让教会健康的特性》，这些特性包括上帝能力的同在、赞美上帝的敬拜、属灵操练、学习与成长，爱心关怀的人际关系、仆人领袖培育、强调外展视野、智慧负责教会管理、基督身体联络网、管家职分。近些年，关于这方面的资料指南和方法论非常多。很多华人教会，包括对华人有意向的神学院开始招收和培养教牧学博士。而教牧学博士几乎所有的博士论文的研究，都是关于教会的发展以及教会的建构。这类研究和文献综述以及各种案例会越来越多。过去一二十年，华人教会非常注重这方面。
那么疑问来了，基督徒为什么流失？疫情后为什么有些基督徒不做礼拜？不过海内外一些教会的基督徒不但没有流失，人数反而增加更多。比如有间华人教会有一个优良传统，就是看重宣教。中国大陆有些小教会，也是特别注重宣教和传福音，这是符合圣经和上帝旨意的。
不过如果深度剖析教会的欠缺问题，就会发现教会发展在量上，过去几十年不断进步。但是信徒的质，就是信徒的生命内涵，是肤浅和缺失的。这表现在当挑战临到时，有的弟兄姐妹就软弱离开了，因为他们的根基不牢固。另外一些教会在各种环境中，人数依然很多。如果这个讲座的主题，是如何留住信徒或慕道友，就方法论而言，只要传道人、牧者在几个方面拼命就够了。一个是努力全方位地去关心弟兄姐妹。那些人数不断发展的教会，其牧者和牧者建构的同工团队比较同心合意。如果内部分裂，教会很容易就散掉。但如果同心合意，带着强烈的爱去爱每一个弟兄姐妹，不断关怀他们的婚姻，工作和生活，如果有困难，立刻去帮助他们，那这个教会肯定会留住人。
另外一个，就是教会要筹划很多活动来留住年轻人，去体恤他们的思维和想法，在真理允许的界限里，通过各样活动来活跃气氛。比如海外很多超大型教会有专门的青少年中心，他们设计了各种各样的活动，积极正面。第三，基要要义的培训。比如在全世界发展很快的阿尔法课程，即启发课程，它有圣公会和灵恩背景，但课程注重基本要道的培训。如果你是保守的改革宗，可能会批判它属于异端。但严格和客观来说，它非常注重基本要道的培训。
这些年国内比较认可的健康教会九标志，它有明确的改革宗浸信会背景，关注解经讲道，圣经神学，根据圣经传福音，建立会员制度，教会纪律偏向律法性建构。教会以主权性的强有力的方法去模塑本是罪人的习惯。其有效性如何？欧美很多地方是保守文化，比较适应这样，但在一种对基督教非常抵挡的文化中，以这种高姿态去模塑信徒，要求信徒顺服教会纪律，可能有待商榷和反思。
以上是偏向方法论的，即以行动力建立成效。不可否认，这些针对生活、学习、工作、婚姻的关怀和辅导，以及契合青少年或老年人的活动，也是来自于圣经的，是重要的、好的、正面的，但却是服务于生活的。因此，对于渗透在这个世界的社会、文化、政治、生活方式等方面的强有力的邪恶属灵势力而言，教会仅仅停留在这里是无法抵挡得住的。教会经历了两千多年的挑战，信徒尤其是传道人，必须从整本圣经的启示来进一步加强装备，使徒书信称之为全副军装，也就是神学素养。下面给大家介绍两位属保守改革宗的非常有学养的神学家和牧者。
一位是威尔斯（Dr. David Wells），系统神学教授，他在《勇守真道》里面就提出这样的反省：“教会之所以是教会，是因为它深度思考符合上帝心意的教会到底是怎样的。”在这本书里，他充分批评这一两个世纪以来，教会变成了行销型的教会，以及新兴教会许多方面背离了传统教会的传统。他提醒教会一定要站立在整个信仰的根本性原则和基础上，深度厘清我们思想文化里的真伪，做清楚的判断。另一位神学家麦克·霍顿（Michael Horton）所写的《没有基督的基督教》，指出美国教会的另类福音。它虽然针对的是美国教会，但其实也是针对普世教会，尤其是华人教会。书中提到没有基督的基督教，是教会被掳于美国，此说法类似路德的教会被掳于巴比伦。到底是谁俘虏了教会？是道德主义和治疗为本的自然神学。
其实教会所谓的复兴，也就是信徒有所增多，而我们所宣讲的核心是打着耶稣基督的名义，打着福音的名义教导人如何做一个好人。中国教会也常常这样。许多教会的宣讲传统，表现在衡量基督徒的重生得救标准，是以前我是个坏人，现在变成了道德很好的人，不再和老公、妻子吵架，开始孝敬父母了。于是我们传福音的时候，常常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你信你的耶稣，我信我的佛，反正我们都是劝人为善。其实这种现象也不仅发生在中国，在普世文化眼中，宗教不过是以道德主义作为内核。所谓治疗为本的自然神学，比如动辄就谈论心理方面的问题，好像宗教就是用来抚平我们内心的创伤，让人的内在不安获得某种外来安抚的感受。
麦克·霍顿说其实自然科学也可以做到这一点，那人为什么需要信仰？所以道德主义和治疗为本的自然神学，其实是花言巧语。他还批评一些所谓的属灵书籍，按其原理，耶稣可以被替换成佛教、印度教、伊斯兰教的某个神明，这是二十一世纪的诺斯底主义，对教会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影响。在传扬基督的方式上，虽然可以充分的使用自媒体、媒体和信息，但其实我们已失去了福音的内在核心。这种批评从爱德华兹的《宗教情感真伪辨》就已经开始了，还有前些年翻译的《真正的复兴》对决志祷告和奋兴运动的批评。
前面提到的方法论，就是教会牧者到信徒当中拼命宣教，强调基本要道，以及积极针对信徒生活、婚姻和工作的关怀。这是中国教会的突出特点，这种努力没有错。但这种努力背后隐藏着一种危险，就是信徒对上帝的道的认知是不足够的，甚至传道人也会在建造教会和宣讲上帝的道的时候有失偏颇。我们过于体贴人性之罪的软弱，虽然讲解一段一段的经文，也重复耶稣基督的救恩，但最终落脚点是让人的生活过得好一点，在家庭里不要争吵，大家心里获得立刻需要的平安。这些都没错，但还是极度欠缺回到上帝的道中，这也是霍顿一直深度剖析和批判的。有位新约学者写了《新兴教会》，对新兴教会在前几十年欧美的流行做了一个批判。
最后，对于健康教会的两个方向的强调，我推荐两本书，它们都是非神学或教义的书，而是社会学者和政治学者的著作。第一位是斯塔克，他近几年才去世，是一位重量级的社会学家，也是一位敬虔的基督徒。他写了好几本书，在国际上很有分量，都被翻译成了中文。他谈到早期基督教兴起时，教会对文化、哲学、艺术，尤其道德的行动力上的建构是全方位的。可见教会的真正复兴是全方位的，但这种影响力的显现需要漫长的时间，中世纪时期达到顶峰。然而教会不是一个终极的完美的群体，它有着人罪恶的惯性，这也是教会后来失败的原因。不过教会曾经做了美好的见证，曾经有力地对抗了整个堕落的社会。
斯塔克在《信仰的法则》这本书里，讲到宗教的人的责任时，做了很多精细而严谨的案例研究。比如灵恩运动在非洲和南美洲的工作。两个世纪以来，灵恩运动给基督教贡献了最多的人数。虽然我们有时候以酸葡萄的心态批判灵恩派，但许多保守教会却在宣教上没有太多影响力。我们重视教义，但也正是因为只重视教义，所以以一种孤独的边缘性的状态见证自己是主的教会。
另外一本书是上世纪哥伦比亚大学的一个重要教授写的，他是美国的历史和政治学家。这本书虽然是半个多世纪之前出版的，但是对今天的教会具有非常有价值的批判意义。作者主要批评福音派运动对美国教会和社会上负面影响，正如麦克·霍顿和威尔斯所批判的，即教会常常处于激情式的，或者一知半解但又特别热心的状态，给非基督徒留下了不太好的见证和印象，我们自己却以为这是坚持真理的原则。
举个例子，欧美在同性恋问题上的政治正确。同性恋是教会应当坚决反对的，但在坚持上帝的道的原则性时，包括很多牧者在内在表达上口无遮拦，甚至带着语言暴力的倾向，这种言论在自媒体上也很快被广而告之。如何坚守和表达上帝的道，需要我们从内到外有一种实际，即坚持真理又带着基督一般的谦卑。暴力式的简单宣告，是一种以上帝的名义说话的专制主义的教会政治，这是不应该的。不客气地说，如果我们身在中世纪晚期，我们也是一个暴力教皇。网络上有几位牧者什么都批评过，他们反对天主教，反对其他宗派，语言充满了太多不公义的判断。这些都需要回到对上帝话语的正确的、整全的认知上。
因此，谈论“神学”这个词的核心意义显得尤为重要。我首先讨论三方面的迷思，即我们自认为很有道理，但其实是错误的认知。第一个迷思，是关于圣灵与神学。无论是灵恩派教会，还是基要派和比较传统的教会，都有这样的现象，就是只追求圣灵的感动、启示和全能，追求圣灵亲自做工，而不追求神学，认为神学是人的话。我们需要深刻反思这一论断背后所隐藏的实质。无论牧者还是一般基督徒，我们是否藉由祷告，寻求圣灵的感动、充满和浇灌就自然而然地拥有上帝的启示？包括传福音，做见证，也是自然而然地就大有能力了吗？
仔细读整本圣经，描述圣灵是真理的圣灵。“真理”在希腊文是Logos（逻各斯），它是可传递的、可表达的，是逻辑的，是知性的。有些牧者误解了《哥林多前书》中保罗所说的用灵祷告和用悟性祷告这两个对比。其实保罗提到的“灵”不是指圣灵，而是指与悟性相对的一种非逻辑的方言式的表达。如果把方言等同于圣灵，那就大错特错了。圣经从来没有说圣灵是方言的圣灵，而是说圣灵是真理的圣灵。保罗在《哥林多前书》讽刺那些有方言恩赐的人，自我中心地在教会里产生混乱。在《哥林多前书》、《以弗所书》、《罗马书》中，保罗提到圣灵时就谈两件事情：一个是上帝的道，一个是神圣的爱的团契。所以圣灵与这两个核心有关。整本圣经，尤其是新约圣经，都是如此。如果不知道圣灵的这两大实质，可以说我们没有好好重视圣经。
圣灵代表谁？代表上帝，代表三位一体真神。圣灵透过什么来代表？透过圣经，就是上帝的话。上帝的话的特质，从古到今长达千年之久，以几十位圣徒跨越历史时空共同传递祂的话。上帝的话不像佛教或一些神秘宗教，用人间无法理解的说不通的灵异来传递。圣经在逻辑、文化中有充分的语言特性。可见，真理和逻辑、语言特性，以及文化有关。
这也是为什么表述神学，无法以真理这词，因为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代表真理，但我们可以努力靠近上帝的真理。那些上帝独特拣选的圣徒所写的圣经书卷，最终在教会的神圣传统里被编辑成为圣言，就是圣经。保罗除了十三封书信之外，可能还写了其他很多书信。摩西也是，先知也是，他们可能写了很多之外的文字。这些圣徒所写未纳入圣经，是作为神学，是对神的话的表达，可能有误和有瑕疵。读过神学院的人知道，有所谓旧约神学、新约神学、保罗神学。神学，就是神的话藉着真理的圣灵，在神圣的教会团契里传递和表达出来。没有一个人，包括历代圣徒可以说自己代表真理，或有人宣读圣经，就代表圣经。我们都需要解释，这就是神学。可见，圣灵是神学的源头，而作为圣灵的神圣团契，我们去表达和传扬。
第二个迷思，既然圣经是上帝的话，读经才是关键，神学只是人的理解。这一观点是建立在这样的认知上，就是读经才是直接面对上帝的话，是最靠近上帝，最有可能正确的。接受别人对圣经的理解和解释，不如自己直接读经，这种看法只有一半道理。如果一个人从来不读圣经，只读解经书，可能是对上帝的话缺乏尊重，也不明白上帝的道有何等的意义。反过来，如果只读圣经，拒绝任何解经书，又会落入另一个极端，即违背圣灵的团契相交，也就是圣徒相通的错误里。这是一种企图独自面对上帝，撇除其他圣徒的个人主义和独断主义。
举个例子，一位老师以祷告的心诵读上帝的话或讲解上帝的话，他内心被上帝的话感动，这种表达是不是直接等同于上帝的话呢？不是，这可以说是神学。当他将感动向学生表达的时候，作为听众的学生，此刻也产生了一种理解，而这种理解也是神学。《提摩太后书》二章15节，保罗劝提摩太说，“你当竭力，在上帝面前得蒙喜悦，作无愧的工人，按着正意分解真理的道。”意思是你要把上帝的话解开，如同《诗篇》119篇所说，上帝的话一解开就发出亮光。上帝邀请我要把上帝的话按照当下的文化，按照别人听得懂的方式解释开来。因此圣灵也在我们的解释里动工，所谓“按着正意“解释，这节原文的意思是“标明道路”，即指向上帝的话的那条道路。我们是引路人，传福音也好，或者作为传道人引导信徒来到上帝的话的里面，这种引路与相通是圣灵以及耶稣基督的旨意，叫我们形成一个爱的团契。
可见作为爱的团契，除了上帝的话，即圣经本身之外，还有一个非常必要的因素，就是以解释上帝的话构成彼此的相通。所以要明白圣经的话，必须要有解释，这样的读经将带出劝勉，并对我们的生命、行为、言语进行关照、批判以及更新。这就叫神学。
最后一个迷思，关于神学和个人的经验。我们认为爱上帝，经历神最重要，神学只是理论知识。这也是一种自我中心式的思维。因为个人对神的话的经历非常的渺小。特别在当下的和平时期，有人认为教育孩子、婚姻家庭、工作、有道德行为，这些是上帝的话要解决的问题。其实这远远不够，因为人的经验，无论是个体经验还是集体经验都是渺小有限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自我中心式的经验主义在哲学，在历史上，甚至在教会里面作为主流思维模式，影响巨大。历史上，出埃及的以色列人对上帝的叛逆，正是建立在自我中心的经验主义上，他们以自己的经验作为一切的判断标准。冯友兰对实用主义和经验主义的定义入木三分，他的老师——哲学家杜威是美国实用主义和经验主义的典型代表。他说：“实用主义的特点在于它的真理论。所谓真理，无非就是对于经验的一种解释，对于复杂的经验解释得通。如果解释得通，它就是真理，是对于我们有用，有用就是真理。”
而当我们明白上帝的启示，贯彻在历代众圣徒对上帝的话的解释，就是神学知识上，这些核心和广博的神学知识是个体自身无法经验到的。比如，你如何经验上帝的三位一体，上帝的全知全能全善，以及将来的新天新地？这些并非经世短暂有罪的生活可以经验，而是将来永恒的实际和根本。可见上帝的话不在于为今天的当下创造更美的生活，而是为着我们整个生命的改变和扭转，把我们堕落的价值观、认知、骄傲顽固的罪恶人性彻底瓦解、破碎、重新建造。这才是真理，真理不是人的经验，真理来自于上帝的启示，以及历代众圣徒所强调的神学。可见，神学知识是正面的。
对于经典的神学书籍，比如古教父、中世纪和宗教改革时期的，像托马斯·阿奎纳、奥古斯丁、加尔文，以及上世纪很多神学大家的书，我们很难读得懂，也不喜欢读。我们平时所谓的系统神学，就是教会成人主日学的一些基本要道，第一章上帝论，第二章人论，或者是基督论。其实真正的系统神学，比如古教父奥古斯丁以及20世纪的那些神学家，他们对圣经新旧约有充分的解释。另外还有教会传统，权威性的挑战和对话当代社会的文化，哲学，意识，社会学潮流，它并非一些条条框框或基本要道这么简单而已。
可见，神学是让基督徒真正把生命扎根在上帝的话语，以及历代圣徒的思考之上。如果否认历代圣徒的神学，认为今天的信仰思考才是最正宗的，要么是极度的骄傲，要么是异端思想。异端十有八九都持这种态度，别人都是错的，只有我是对的。基督徒也会有一种困惑，为什么要读艰涩的神学书籍？我来教会做一个好人，将来上天堂就可以了。如果婚姻有问题，就去教会解决婚姻问题；如果孩子教育有问题，就去教会解决教育问题。这些就是信仰最好的地方。所以，教会为了不流失信徒，牧者和同工就不断地去满足信徒所需要的这些东西，让人的需要得到实际性的解决和安慰。这远远不是信仰的核心。我们到底需什么？
信仰是在对真理的整全认知中，真心实意地把过去自己最重视的自我，家庭，工作，当下所有的一切全部放下，这种放下不是因为教会的律法主义的政治性强制。如果要上天堂，就必须顺服教会纪律。而是我们甘心乐意进入圣灵，进入众圣徒那深刻广博的上帝话语的基础上。这些话不仅是圣经，也是历代圣徒对圣经结合社会文化方方面面的广博的诠释。这才是上帝活泼的道，它是一种真正对人性产生批判性和建设性的力量，绝非没有生命的理论知识。如果我们对神学认真，好好读，将会发现神学才是把上帝的道，把整本圣经的启示活用出来的最好的榜样和见证。当它作用在我们生命中时，你会恍然发现，自己从前对信仰的认识太肤浅，太自我中心，而这就是神学的意义。
接下来讨论三种神学的定义，个人和宗派神学、圣而公神学、人本神学。个人主义的神学，是以个人经验为中心，个人觉得好的就是属灵，个人认为不好就不属灵，没有生命。教会里常见这个问题。个人主义拓展出去就是宗派主义，在教会历史中，各宗派之间互相批评，充满芥蒂和隔阂一直存在至今。宗派诚然是免不了的，我们很难超宗派和跨宗派，因为每个人都有其偏颇性。而且当我们对上帝的话，对历代圣而公教会的传统越发知道的时候，会发现每个宗派都有偏颇。不过，如果将每个宗派最经典的古典神学，就是对上帝的话多做比较，我们越来会越谦卑，也会越来越公义。人本神学就是前几个世纪所说的自由派神学，是以人的文化、人的经验、人的科学作为判断的标准。但我们对自由神学的很多批评是不足够和过于暴力的，这需要我们防备个人主义和宗派主义倾向，回到圣经和圣而公的传统。
教会信徒有两种状态，第一种是对信仰不求甚解，自觉需要什么就以自己的需求来要求教会。其标准就是自己的生活，自我的感觉，并以此不断索取。另一种就是在教会委身了一段时间，开始读一些书，听一些讲道，甚至和牧者一起建造一个有宗派特征的教会。这时得谨慎自己不要成为宗派主义。教会里太多纷争和伤痕累累的分裂，其背后都有一个宣告，就是为真理的缘故。以上帝的名，以真理的名，批评对方时具有强烈的暴力性判断，这是教会长达两千多年来一直存在的现象。从初代教会使徒行传到哥林多教会，直至今天教会依然存在。
我个人花了很多代价一直读神学，除了宣教目的，建立教会的根基的动力，最大的感动就是思想教会如何才能真正和好、合一。坚持真理的原则，永远是对的。但是所坚持的原则，必须是真原则。读神学的价值之一，是发现我们有些时候所坚持的原则根本不是原则，只是片面原则，是瞎子摸象。若是有人读了几本书，在自己的宗派背景中去批判别人有严重的信仰问题，就如同一个不法的审判官判定一个偷了一只鸡翅的人为死刑一样。教会中常有动不动就扣别人一顶不信派或者异端帽子的事情，这种贴标签的批斗式的方式是一种不公义的方式，但在教会中一直存在。读了几年神学的基督徒要留意，千万不要过分做判断，你需要谨慎、谦卑。即使是研究生论文，其用词也一定是谦卑和恰当的，超过尺度文章是不及格的。因为我们不是神，学术必须保留谦卑，才叫学术。教会更应该这样。
有一些例子，比如美国的社会学者对福音派有很多的批评。还有许多同性恋者集结起来对基督教进行强烈的反感式的反攻，因为教会对同性恋问题的表达方式。我们的表达和批判，还是带着罪人的习性。这种习性是亵渎性的和不应该的，因为我们把自己放在上帝的位置来审判别人。麦克·霍顿和威尔斯的批判也不一定全对，但他们的批评虽然严厉，但却恰如其分。不像今天一些基督徒在微信群言辞表达，是标签式、武斗式的表达。
接下来，神学这个词，不只是一本神学书，一本释经书而已。我所强调的神学，是藉着教会的众圣徒回到圣经，回到神的启示。举个例子，也是我个人牧养的一个经验和见证，我们的小组不是以团契或活动，而是以查经为核心。每一位弟兄姐妹都参与主持、带领。每一位的弟兄姐妹都要读释经书。读释经书不意味着我们不重视圣经，相反，是因更加重视圣经而读，因为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能代表圣经。并且我们读释经书不是一本，而是两三本，鼓励弟兄姐妹多读几本，不同的弟兄姐妹分别读不同的释经书。这是圣徒相通的原则的具体实践。不仅我们教会这几个弟兄姐妹圣徒相通，而是众教会的众使徒的圣徒相通。真正被大家认可的释经书，好的释经书，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解释，而是历代众圣徒碰撞之后的结果，是经过严谨的，充分与众圣徒进行汇通的结果。
好的神学书和释经书，能够让我们回到圣经，回到众圣徒的相通这两个重要的原则和目的上。所以，神学的原则是回到圣经，回到众圣徒相通。这两种原则结合起来，这叫神学。正统的神学，就是回到神的话，回到历代的众圣徒对神的话的认知，这也是圣而公教会的教义传统，而不是某个宗派的教义传统。因此，强调神学，就是强调委身于圣而公教会的教导和众圣徒的相通。有人说我不喜欢神学，那就不必去礼拜，不必去教会，自己读圣经，自己寻找圣灵的感动，而这恰恰违背了圣灵的原则。强调神学，让我们有全面的装备，成为基督的精兵。神学这个词，是贯穿在整本圣经里的团契相通的原则。《希伯来书》从第一章到十一章，讲到多次多方，众圣徒，许多的见证人，这是在谈论圣徒传统。
今天的教会，尤其是华人教会，受重洗礼派的影响较多。重洗礼派认为传统太多糟粕的东西，所以要革命和批判，要反传统。不可否认，中世纪教会出现过严重的腐败，但革命过头就会适得其反，导致传统被污名化。事实上，传统的核心和源流，仍在圣灵和上帝的保守中，依然有美善和必须要坚持的地方。在圣经中，耶稣的家谱可以追溯到亚伯拉罕、亚当。上帝在传统里面启示，这就是我们的信仰。这也是神学的定义为何如此重要的原因，我们的信仰建立在传统中。每一本好的神学书，就是对传统的再一次重视，汇通和追本溯源的解释，但不应该只读一个人的书，不应该只佩服一个人的解释，不应该只停留在对一个人的尊重上，而是回到众圣徒的传统中。如果有人只喜欢自己教会的牧师，只听自己牧师讲的，却不喜爱阅读神学书藉，这是相当不足够的。如果一个牧师说只听他的讲道，无需再读其他的书，这是危险的。
在两位美国神学家所写的《谁需要神学》这本小册子里，对神学的定义主要从系统神学的角度。所谓基督教神学，就是基督徒以耶稣基督跟随者的身份，去思考和阐述关于神和这个世界的信念。所以神学不仅是对圣经，对与历代的圣徒的相通，它还产生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就是福音必须面对这个受造的世界被传扬。
《歌罗西书》特别强调的是对万人传扬福音。这也说明神学为什么不是上帝的话本身，因为这是在具体的历史和社会背景中写作的。对于当下，它要按正意被分解开来，以面对今天的文化，挑战今天这个受造的世界，并进行强有力的宣讲。同时要分辨，这个世界中什么是上帝创造的美善的法则，什么是被人的罪恶所影响和扭曲的知识。可见，知识需要神的话，需要神学来分辨和更新。所以，神学内容就是关于上帝自己，关于人为什么是人，关于这个宇宙是什么，关于耶稣基督和祂所成就的救恩，关于圣灵和祂在这个世界的工作，关于教会和基督门徒的团契生活，关于将来上帝的计划的终结完成。
由此，我们了解到，神学真正的内涵与一个个体自身这个狭小、短暂的生命中，有非常多不相关的部分。所以基督徒，尤其牧者，应当引导弟兄姐妹千万不要把信仰停留在自己的小空间、小生活上面。而是聚焦于上帝国的使命，在这个时代中面向整个受造世界。所以，读神学不是为了自己，读神学也不仅仅是为了让教会信徒不流失。读神学是让每个基督徒成为精兵，不仅留在教会，还要进入世界，把教会的力量、圣灵的同在和耶稣基督的见证带出来，带出来的不是“这是一个好人，这是一个善良的人“，而是让人们体会到对这个世界的邪恶以及美善，并提供强有力的、有理据的分辨，以至于人类可以服在上帝的道路上。
最后是关于教会实质的内容：崇拜、团契、使命。教会的实质贯穿在新旧约圣经里面，就是崇拜。旧约中会幕圣殿的崇拜，是基督徒整个生命的模塑。比如十诫，由十诫延伸而来的社会性建构。摩西五经不是个人性的，而是整个社会性群体的神圣建构。这个建构是以崇拜为核心，就是上帝的道。在旧约体现为耶和华的律法，在新约是福音。还有就是圣礼，这是一个模式。相对于教会纪律，应当更加注重圣礼。圣公会、信义宗，还有改革宗初期，都非常注重圣礼，但是现在更看重教会纪律。这不够，应该回到圣礼。
关于团契，团契要相爱、代祷和劝勉。但是仅仅以当下生活为中心的彼此关怀和相爱，仅仅是牧者对弟兄姐妹难处中的关怀，这虽然很好，也非常重要，但是不能就停在这里。因为我们神国的核心是使命性的，这使命就是每个基督徒的角色、恩赐都要被动用起来与神圣关联。与政治相关的人，当对社会进行政治管理，对整个社会的局面要有分辨力和洞察力，当发出先知该有的声音。身在文化领域的基督徒，当慎思明辨，要有宣教的能力，包括艺术、科学领域。没有一个基督徒是平凡的，是无用的人，每个基督徒都是君尊的祭司，是受神托付的人。当神学使我们整个生命发生根本性变化的时候，它就带动了上帝国的力量在我们的生命中。
属灵生命的核心，就是对上帝的道的认知、解释和表彰。之所以说基督徒要注重行为，是因为行为也是上帝的道，是一种神学。当基督徒内在生命对上帝的道有满意而整全的认知时，连一个眼神都带着神学使命，无需言传。二十世纪的语言哲学认为语言是任何符号，而不是仅仅是口舌，受限于波长的表达，语言贯穿在生命的方方面面。
其实神学，就是以整全的生命对神的道的进行表达。这表达是以众圣徒，是以崇拜，是以团契，是以使命感贯穿在我们的生命里面。若以神学贯彻教会的实质，就是崇拜、团契，还有使命。团契不仅仅是与可接触之弟兄姐妹的团契，而是与众圣徒，就是我们读神学书，释经书，与众圣徒一起回到神的话里面的团契相交。而使命必须贯彻在受造的万有里面。保罗在诠释福音书的时候，提到和平的福音，始终与万有、与整个受造关联起来。这宏大的叙事，就人的短视和自我中心而言，是令人生厌的，我们喜欢的是个人的小满足，小开心就足够了。但教会不应该这样。
注
讲员：李宜虔，牧师，中国神学研究院圣经研究硕士（MBS）；基督教研究硕士（MCS）；神硕（Th. M）研究莫尔特曼三一论与政治学；Gordon Conwell 神学院教牧学博士，研究教会领导决策的圣经与神学基础。
